一 、父亲
“我们生活的时空,是多个宇宙的叠加。而今天我们只讲一个宇宙的故事。故事起源于一个摄影师的真实经历……”
刘志洋睡前总是在昏黄的灯光下听父亲讲故事。儿时如此,现在也如此。父亲的故事好像随着刘志洋的成长,也在不断成长似的。其实与其说故事成长,不如说是父亲的阅历在一年一年地增长。然而始终如一的是刘志洋的聆听,始终充满好奇地倚在父亲身边,从记事起,父亲的故事总也讲不完。
“那个摄影师好傻啊!冒着满天的闪电,多危险啊,只为了目睹一眼球状闪电。”刘志洋望着父亲。
“是啊,多傻啊,或许在另一个宇宙,他已经被雷电击中了。”
刘志洋知道故事中的摄影师就是父亲刘启明。而刘启明更喜欢用文字而不是用照片向儿子娓娓道来一个自己的经历所改编的故事。从追赶太阳到荒原绿荫,再到暴雨闪电,父亲从不放过任何一次撼动心灵的照片。或许刘志洋更迷恋于父亲的故事背后充满了科幻色彩。
“爸,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今天,不提问了?”
“我们物理课都学过了,原理是尖端放电……”
“那么……好,晚安”父亲很欣慰地点了点头,按灭了床头的灯,摸摸儿子的头,向卧室外走去。
“爸,”他站住了“嗯?”
“……真的,别那么冒险了”
“艺术是我的生命,儿子……不过,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刘启明是物理系毕业的,大三时爱上了摄影,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对于刘志洋来说,父亲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亲人。母亲因为他的出生而过世。每当生日到来的时候,在别的家庭也许一家人正围坐在烛火旁吹蜡烛,而他却要和父亲一起去祭奠母亲。
16岁生日那天,刘启明拉着刘志洋的手在他母亲坟前站了许久。
“孩子,我总是欠你些什么。”
“什么?”
“我知道我总有些什么给不了你。这些年我总是东奔西走,甚至有时不得不带着你和我一起受苦,我很穷,我知道,你一年到头也换不了新衣服……我真是给你的太……”
“不,爸,别说了。你对我……”
“还有母爱,孩子,你缺少母爱,我总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爸,你已经给了我够多的了。”
第二天,刘启明果然心事重重地从工作室回到家中。刘志洋分明看到的是父亲憔悴的面容。
“怎么了?”
“没什么事,可能我老眼昏花了”父亲勉强露出了点笑容
“遇到什么事了?”
“嗨!没什么,我们今天去拍一株兰草,我调好微距,调好角度,当时爬在地上看不到镜头,但我确信那株草在镜头正前方,我就连按了几下快门。可回工作室洗出的照片没一张是成功的。当时确实没有风,照出来却是一个个被吹开的样子。”你说奇怪了吧!父亲苦笑了一下,挠了挠头。
看着父亲发色渐白。刘志洋想,父亲真的老了。而这一天,父亲第一次没有给他讲故事。
然而刘志洋看得到父亲日渐苍老。而且总是做噩梦——好几次深夜刘志洋跑进父亲卧室把他从噩梦中摇醒。递一条干毛巾为他擦去一身冷汗。
终于在一天夜里父亲在喝过刘志洋端来的一杯温水后感叹了一声
“我可能再也干了这一行了”
从这一刻起刘志洋就决定要为父亲做些什么。“可我能做什么呢?”他想。
二、噩梦
刘志洋悄悄走近父亲身后,掏出老花镜双手搭在父亲肩上想为他戴上,突然刘启明侧过身子大叫了一声“啊!”
转过来看着儿子喘着粗气:“嚇,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
“是什么?”
“噢,谢谢你儿子,我还真有些老花呢,嗯……不错,它正适合我。”
刘志洋疑惑地看着父亲,那蓬乱的头发——父亲真的老了。甚至有些精神衰弱了。
晚上,刘志洋叫住了正要回房睡觉的父亲:
“爸,你都好久没给我讲故事了。”
“哦!是吗?……嗯今天就算了吧,我最近没什么……”
“那就给我讲些物理知识的吧。”
“嗯……行!说吧,你又遇到什么问题啦”父亲挤出了年轻的笑容。
“量子态是什么意思?有量子态的人吗?”
“你知道量子的不确定性,嗯对。我之前给你讲过的,那么根据这个性质……我想说的是……怎么说呢?这简直是承认世界上有魂灵。天哪!这在以前我会十分肯定地回答你——没有。但,但……真的说不定有量子态的人。那真是……”
刘启明感到后背发凉,不。他的头发也被吹动了。
“你是谁?别过来!……”刘启明抓起枕头向身后砸去,可背后什么也没有。刘志洋跑下床飞快地关上了父亲身后的窗户。转眼间刘启明已经卷缩在床边。刘志洋伸手搂住的父亲:“爸,不怕……”彷佛时光倒流,父亲的一只大手曾无数次搂着他抚平受伤的心灵。
刘启明拉过儿子为他擦汗的毛巾,淋漓的眼睛望着他:
“儿子——你长大了。”
无数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闪电曾刹白了刘志洋的面孔,惊吓的血丝充斥他的眼球。
刘志洋坐在医院走廊冰冷的椅子上,脸色煞白。
两个小时前,他奔走在暴风雨之中,闪电的孤光划破天地之间仅有的狭缝。
两个半小时前,他接到老师打来电话,说他父亲出车祸了,已送往第二人民医院。
半小时后,他苦苦抓着医生的衣袖,却只看见医生摘下口罩向他摇了摇头。周围的白色依旧穿梭着。
一分钟后,那具盖着白布的车也被推出来了。他没了命地狂追过去,却只得到渐行渐远的白色小车和背影,还有慢慢模糊的视线。
一只手拉住了他,狂乱地尖叫,挣扎。
刘志洋以手掩面,过去的悲痛像无声电影般滑落。耳边还在响彻着轰轰声,刘志洋坐在火车的窗边。一切的一切,像火车的行驶,远去在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在他的人生轨迹中,父亲终究没能看见此刻的他正奔赴大学的旅途。
刘志洋不相信父亲就这样死于一场车祸,而且如此莫名其妙。他两年前不相信,现在也不信。
他不相信父亲开着车在平坦地公路上,会撞上路边大树,车子转过了几乎90度。似乎在避让什么,但公路上没有发现其他的刹车痕迹。
刘志洋更不相信医生的话,说是因为父亲远视100度。后来刘志洋才知道父亲一直没戴自己给他买的老花镜因为度数过高,而被父亲放在盒里带在身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刘启明公司因为它是公差没有追究汽车的损毁,而是赔了一笔钱。为这悲剧稍缓了些气氛,而且高中多年的助学金也使刘志洋两年来紧巴地生活过来了。
命运是飞喘的河流,有漩涡的圈定,有树枝的羁绊,有巨石阻挡,但终将汇入大海。
火车头也不回地飞驰,窗边的刘志洋忽觉眼前阴了下来,紧接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小桌对面坐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儿正向她投来微笑,是那样阳光,与刘志洋的忧郁形成强烈反差。刘志洋冲她笑了一下便走开了。在水房,他洗了一把脸,看着水珠滑落,清醒了一下。甩了甩头,回到车厢爬上最上一层的卧铺,从包中掏出《矩阵力学》,却带出一个眼镜盒掉在床边,刘志洋刚想抓住它。随着车体的晃动,他却不争气地掉了下去,不顾刘志洋伸出的手,正砸中一个人。那人正是刚才的女孩。她摸头“嗞”了一声抬头看向吃惊的刘志洋:
“喂,你下来。”刘志洋知道躲不过去了。整了整衣角,下去了。
女孩打开眼镜盒取出一副老花镜问:“这是你的?”
“对不起。”
她笑了:“说吧,怎么回事”
“刚才抽书时,不小心。对不起啊!”
“难怪要戴老花镜呢!”她摸摸有些微痛的头,“作为补偿,把书借给我看看呗!”
“哦!这没问题”刘志洋舒了口气“只是……”他边拿书边说。在这个扶摔倒老奶奶都被讹的时代,刘志洋自然加倍小心。
“只是什么?怕我看不懂?”她接过书,“《矩阵力学》?唔……刘志洋……嘿嘿,把名字和作者写一块儿?喏,也借你一本书看”
刘思扬接过书——《波函数》。他翻开第一页轻轻念出她的名字——方洲。然而书中还夹了一张纸“录取通知书?我们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
方洲也抬起头:“是吗?”
“是!”
“那么,我们正式认识了!海森堡。”她向他伸出手。
“薛定谔。”他回应着握了握手。
下火车时,他已经帮她提出行李箱了,但她却仍在反驳着。
“平行宇宙只是为了适应量子不确定性才诞生的,其本质没有任何意义。”
“但它的确很好的解释了电子的干涉实验,只要能解释实验的理论,它就不能算作一个失败的理论!”
“可你认为电子在这个世界走了左缝,另一个世界走了右缝,但你从来而且永远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电子的情况!”
“那你如何看?”刘志洋和方洲已经走到出站口了,面对挤着人群的各宾馆招揽客人的,刘志洋甚至恼怒的夺过他们手中传单又当面扔掉。
“要我看,是电子所在左右两个缝的所有可能路径的叠加才是现实。”
“历史叠加?哦!这个学说也无法证实,不是吗?”刘志洋觉得这场争论已经到了无聊的阶段了。
争论一直持续到他们各自被分配了宿舍。后来刘志洋有些后悔没在校园多转几圈,现在自己连食堂在哪儿都不知道。好在宿舍“哥几个”都很“自来熟”。出去吃喝一气,排了“辈分”,刘志洋最小排老六。
总算清静下来的时候 ,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刘志洋披好衣服走出了充满酒气的宿舍。月光似乎没有家乡的亮堂,星星却是繁多。异地的夜,他乡的风,胡乱地刮在脸上,不知是温暖还是凄厉。
“爸,儿子上大学了。妈,儿子长大了。”繁星中父母正在天国欣慰地看着他。
刘志洋忽然打了一个寒噤——“命运是飞喘的河流,有漩涡的圈定,有树枝的羁绊,有巨石阻挡,但终将汇入大海。”父亲在世时的一句话令他有些恐惧。刘志洋专业和他父亲一样是理论物理,他自然不会相信世上有命运中回事儿。他认为人的生命历程只掌握在自己手里,因为人的思考、作出的决定是由大脑中神经冲动形成的,而那些构成它们的物质基础依旧遵从量子原理,人的每个决定事实上都是由一群不确定的粒子作出的。
然而,令刘志洋无法接受的正是父亲的死。好像是那么不可抗拒,反倒像迷信所言:阳寿已尽,终躲不开。
刘志洋叹了一口气,想起那时苍老的父亲:“父亲承担的重任太大……
三、春华秋实
刘志洋和方洲导师都是钱新良。钱新良欣赏他们两个,用他的话说“小小年纪就对量子学这么了解。”让刘志洋更为不解的是方洲,“一个女生居然对理论物理这么感兴趣”他高中那些女生一提到物理就头疼。
但钱新良也发现,刘志洋过多偏向于海森堡的理论,而方洲过于喜欢波函数的瑰丽。“如果能够互相综合一下的好了”这是钱新良的原话。然而没过多久,大一还没结束所有物理系的学生都一头扎进数学的苦海中了。如果你在阅览室看到那些捧着砖头一般的书正在细读的学生多半是物理系的。如果你跟着他们的步伐,你会走遍所有数学系学生的宿舍,然后看着他们借了又一堆砖头回去看。学长们编了一些民谣:理论、理论——数学的言论。物理、物理——数学的道理。
刘志洋这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成为摄影师了。物理不是像科幻一样想出来的,而是算出来的。当然这道理全物理系的学生现在都明白了。可是,在刘志洋心中儿时的科幻情结却丝毫没有消退。父亲温和娓娓道来的语调时常徘徊在他耳边。然而现实的残酷,时刻考验着他。深夜里,当脑海飘出松懈的念头时,对父亲的愧疚就毫不留情地将他敲醒。
既便这样,眼前的他已经趴在桌子上小睡了。时间不知过去了多少,他梦见自己在哈佛的阅览室,那里灯火通明,灯光变成了父亲的照相机,那是父亲与自己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什么?”他猛然醒来,发现自己竟睡着了,有些脑怒。
“阅览室要关门了!”坐在对面的方洲见他这副模样,禁不住笑了起来。收起书,刘志洋才缓过神来,怀着某种复杂的心情走出门,月光洒满了台阶,方洲跑了几步才追上来问:“怎么了?”
“做噩梦啦?”她笑着问,
“算是吧。”他掩饰道。
“什么梦这么可怕?比梦到我还恐怖?”
刘志洋终于被她逗乐了,“唉!为什么你整天都这么开心呢?”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动不动就忧心重重呢?”
刘志洋停下了脚步,看着方洲,盯了足足半分钟,他的故事从没和别人提起过,也许今天是第一次。于是刘志洋把他那悲惨的经历吐露了出来。不知不觉地,讲的两个人眼眶都有些湿润了。任由脚下的路越走越长,终于在未名湖边收住了。
“我的心情,你也许体会不到。”刘志洋说。
“不,我可以。这片湖叫未名湖,她没有名字,‘未名’就是她的名字。可我呢?我有名字,但不是我亲生父母起的。我是个孤儿,‘方洲’是很小的时候孤儿院一位姓方的阿姨给我起的。我不知道我的亲人长什么样。但我知道,当我照镜子时,看到的就是父母的样子。当我笑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他们正冲着我笑。所以我不能哭,更要快乐地活着。”
刘志洋惊呆了,他借着路灯的微光看清湖面中映出的自己,他没有见过母亲,从自己相貌中除去父亲的便是自己的母亲,他笑了,湖面中的“母亲”也笑了。
从那天起,刘志洋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他变得阳光,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女孩儿和自己一样的身世,却用微笑回报命运。
春华秋实,当与绿芽爬满枝头,发出绿叶继而渐渐染黄,此时的刘志洋已经成为大一和大二学生的学长了,然而依旧不变的是回宿舍路上两人的谈天说地,依然不变的是互相的某种依靠。
四、灵感
大三的下半学期伊始,人类的脚步又向前迈了一小步——美国的奥菲利首次制造了一个直径只有300纳米的黑洞,并且用它验证了霍金的“黑洞辐射”。这本来没什么惊奇的,属于一个科学家验证另一科学家的理论这种无聊事件。但不知怎么的,刘志洋在网上看到这个消息时,头顶的日光灯的灯管闪一下,然后不偏不奇自由落体了,正砸中他。好在电子阅览室的老师及时发现,带他去了医务室
“没事儿、小伤” 刘志洋笑着对方洲说。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她看着刘志洋额头上被玻璃刮出的一道。
“哈、哈、哈。你知道吗?牛顿在思考万有引力时,有一个苹果砸中了他
方洲觉得刘志洋是不是被砸疯了。然而紧接着他就被刘志洋严肃地拉到导师钱新良那儿。
“是的,和这件事没什么太大关系。想想看,利用微型黑洞分离两个纠缠态的粒子,让其中一个冲破量子势垒发生跃迁,跃迁到另一时间去。这样,两个保持纠缠态的粒子间打开量子隧道。我们是不是可以观测过去某个时间点呢?”刘志洋一口气说完。
“这……不太可能。这不就相当于让粒子作时间旅行?那……外祖母悖论……理论证明,回到过去是不可能的。”方洲语无伦次地反驳道。
“你是在想,你坐在办公桌前正埋头工作,你面前有个‘眼珠子’在看你,一抬头,你看见了它,这样它就干扰了历史。但实事上它在被你观测之前一直处于波的状态。当你看向它……不……你只要有丝毫的细微察觉都是对它的观测。观测!意味着波函数的坍缩,两个纠缠态的粒子变的确定。波函数坍缩了,量子隧道也同时坍缩了。这一切发生在你决定抬头的一瞬间。然后你抬起头发现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怎么会干扰历史呢?我们只能看过去,并不干扰过去,不是吗?”刘志洋说得有些得意。
“哦!你们进来怎么不关门?”钱新良忽然大叫一声,方洲忙跑过去关门。但门是关着的。
“我需要冷静冷静,我听得脖子都使冒冷气”钱新良感到后背有阵阵冷风袭来。即使此刻方洲已经把窗户关上了。他依旧感到一丝丝寒意袭来。这种想法着实有点儿令这个经验丰富的导师吃惊。他渡步在两个学生面前。
“嗯……这听起来很美,我相信你这套东西。但这不够,它需要推导!”导师说。
“我觉得在数学上证明它应该不难。它没有违背任何定律,它是那样的和谐。”
“但你依然要拿出证据,我的孩子。那么,我们走吧。”说着钱新良拿起了大衣。
“去哪?”刘志洋和方洲奇怪地望着他。
“去见我导师”
五、导师的导师
导师的导师是一位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头子”。说明来意后,钱新良一行人围坐在“老头子”周围。
“那么,这么说,如果实现这项技术。应用将使无限广阔啊!侦破案件,考古研究。嗯……着手去做吧!证明它 ,完善它,然后交给我,我会鼎力相助的!”“老头子”充满智慧的眼中焕发着希望。
“鼎力相助?”刘志洋疑惑地嘀咕着。钱新良却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聊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当“老头子”邀请三人留下吃饭时,三个人很客气地告别了。出了门钱新良长舒一口气,但满眼是欣喜。方洲很疑惑:
“我们为什么要来拜访您的导师呢?其实刚才我没好意思说,我觉得刘志洋这个想法……你别生气啊,我觉得有点太不切实际。”
“呵、呵、呵 方洲啊,你有时候应该多去体会物理,这方面你得多跟刘志洋学学了。”这叫物理感觉,看上去很和谐的东西,往往是正确的。
“至于我那个导师嘛,你们不知道他。很正常,他有时过分低调了。他可是中国物理协会副主席。”看着方洲和刘志洋有些惊讶的表情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他在中央有很大的名望呢,门路很多……”说完,他又兴高采烈地加上一句:”‘老头子’可说要鼎力相助哦!”
后来方洲向刘志洋吐露了她真实的想法:“我觉得我们现在不应该专注于搞这个研究,毕竟大四了。那些应用性强专业大学生已经被来招聘的单位招走了,考研的都已经开始复习了,我们可是理论物理专业!实际一点吧!
“那你没发现吗?这是个好机会,如果中央支持,不久就会有我们自己的研究所了。”
“可……我……我一直想出国留学,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决定了,我已经向学校提出申请了。”
“哦……好,更好,那真是太好了。我支持你!”
当刘志洋的数学证明进行到一半时,方洲的留学申请就已经批准下来了。令刘志洋没有想到的是送方洲去机场那天,她交给他一个蓝色的小本子。
“这是我的推导,从波函数出发的。希望它对你有些帮助,你是对的。只不过这种观测隧道极其不稳定,但这没关系,你可以以数量代替质量……”
后面那句刘志洋再也没能听清,因为他已经热泪盈眶了,他将她拥入怀中,给她以极大的鼓励。方洲去美国深造了,刘志洋也将证明交给“老头子”了,他们都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很快,物理协会招走了钱新良,紧接着刘志洋的毕业论文也被完美的通过了。只四个月,刘志洋就和钱新良在郊区一个未名的研究所再次相遇了。研究所很小,但就在这个研究所正向下方200m有一台巨型计算机。而更为惊奇的是它有一台同样大小的变压器。
“怎么样,环境不错吧,还没完工呢。”
“这个……这是我们的工作室?”
“没错,而且我们还有几十个助手呢!四个月!‘老头子’亲自参与了‘窥镜’的设计。哦对,我们叫它‘窥镜’。我们十几个科学家,五名顶级工程师,三名数学家只用了四个月,就完成了设计!”
“‘窥镜’?时空窥镜?”
“可以这么称呼它。嗯……来吧,我的孩子,让我带你了解一下工作环境。”
随着钱新良的介绍,刘志洋开始意识到为什么他们只用了四个月就完成了窥镜工程的设计。因为在研究所四周把守着许多武装部队,在主办公桌后的墙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强我国防!
六、工作中工作
然而这个国防项目进展却远没有前四个月那么顺利。由于所产生的时空隧道太脆弱了,一旦有一些比较强的观测,波函数就坍缩了。只能对早期生命进行远距观测。这种状态持续了半年,直到领近发电厂通过那条粗壮的通电线将巨量的电能输进那台巨型变压器。
刘志洋终于能稳定地窥视原古水母了。这给这种工作凭添了几分乐趣。因为他们每天的工作只是在调整参数,使窥镜更加稳定。至于其它“乐趣”只是吃饭、睡觉,研究所的门都不能踏出一步。
“方洲算得没错,如果被观测者是像猴子这种高等动物,波函数会极端不稳定,如果要形成相对稳定持续的观测,电量要再提高一倍!”刘志洋又一次翻看着方洲留下的数学模型。
“没关系,我正在申请城市用电调配权限。如果上面批准的话,我们可以在用电低峰期调用城市供电,大概凌晨三点我们就可以有足够的电量供应。”钱新良充满希望地鼓励他。
“哦!……”刘志洋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是方洲临走时写下的最后一个篇章,她刚刚证明到波函数坍缩概率,远行的日期就到了。清秀的字体至此嘎然而止。
刘志洋的脸阴沉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默默走出研究所,在门口蹲了下来。这里以研究所为中心方圆300米都被的严密监控起来,生人不得入内。就连向刘志洋这样的研究人员也不能与外界有任何联系。所以他更不能和远在国外的方洲通电话。他垂下头沉思了一会儿,重重地砸了一拳水泥地,象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默默地扫视了一眼看守人员,又回去了,回下到地下200m那个窥镜生成器工作台。钱新良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说:“年轻人要耐得住寂寞啊,‘卧薪尝胆’才能成功呐!”
“哦…呵呵,您说得对啊。”刘志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然后收起笑容,背过身去继续查看巨型计算机工作状态。
此后的几个月,刘志洋像被激活了一般,他几乎尝试了研究所里所有工作人员的活儿,还自己编了一些模型程序,其中最成功的要属“球状闪电”的模型。刘志洋常常趁大家都工作完成了之后,在巨型计算机上运行它。用钱新良的话说:这孩子是自己找乐子呢!
然而写在刘志洋脸上的分明是疲惫,布满血丝的双眼常常守在巨型计算机旁直到天明。
七、噩梦之前
这一天,凌晨五点。全体人员收工了,人们已经习惯了刘志洋一个人留在工作室,大家这个点都是要回屋睡“回笼觉”的。钱新良打着哈欠和他告别:“呵…我回去睡了,注意身体哦。啊呵……”
刘志洋微笑着和每个人道个别。工作室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机器的嗡嗡声和星星点点的指示灯闪烁。
又过去了两分钟,他知道,机会来了。
他走到电梯前,按下了“UP”键,看着电梯从0米一点点降下。到了。门开了,里面空荡荡的。他推来一个大箱子,推到电梯门间,卡住了电梯门。他满意地笑了笑,再回到工作室,退出了球状闪电的模型程序,在这个程序的后台他隐藏了一个电力调配权限转移认证。
今晚,这里一切属于他。当然,那个“窥镜”系统今晚是他的。
他走到荧屏前,开启了“窥镜”系统。脑海中又回想起方洲走前说过的话“但这没关系,也可以数量代替质量……”这几个月,这些话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然而还有一件事驱使他迈出了今天这一步,那就是父亲的死。
输入 时间:▁▁年 ▁▁月▁▁日▁▁时▁▁分▁▁秒
输入 地点:地球 N(S)▁▁° W(E)▁▁°
正在推算精确空间坐标……
时光倒流了,屏幕上出现了父亲的背影,那是父亲正在伏案工作。那年,刘志洋十五岁。他想看着父亲慈祥的面庞,于是他将窥镜缓慢移到书桌旁。突然,屏幕黑了,联系中断了。但刘志洋毫不沮丧,这只是一个纠缠态量子微粒的坍缩了。根据方洲提供的建议,刘志洋进行了细致的论证——“你可以以数量代替质量。”
没错!如果发生时空穿梭的粒子足够多,那么即便有较强的观测者引起坍缩,我们这边获取的图像仍像是连续。因为那是成千上万个粒子依次穿梭,——坍缩——穿梭——坍缩……像逐帧动画一样。
根据他的计算,这种方式比用高电能去仅维持一个粒子的稳定节省得多。于是他又启动了程序,只是这一次他加载了“连续释放粒子的模块。果然,这次图像更稳定,时间显示的是2006年6月21日,那天是他的16岁生日,在母亲坟前
“孩子,我总是欠你些什么,我知道我总有些什么给不了你。这些年,我总是东奔西走,甚至……”
刘志洋看着父亲自责的样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想穿过屏幕抚摸父亲那苍老的脸颊。但触碰到的却是冰冷的电子屏。“不,爸!别说了……”
这时候画面上那个16岁的孩子也在说:“不,爸,别说了……”
只不过前者的声音更加浑厚一些。
画面又消失了。刘志洋,把参数调得更稳定一些,又启动了。
父亲趴在地上,青草没过他的身躯。刘志洋调整好角度,发现父亲正专心致志地拍摄一株兰草,那草儿鲜嫩,翠绿,可爱。刘志洋推进“窥镜”,他看到父亲微笑的脸,大自然的美妙是父亲的生命。
这次没过一会儿就中断了,刘志洋猜想是由于摄像机介入观测的缘故吧。于是再一次启动。
“爸,你好久都没给我讲故事了。”那是他在央求父亲给他讲故事。那时的父亲已经苍颜白发了。他们讨论了量子态的问题,父亲显得有些恍惚。“但……真的说不定有量子态的人,那真是……”
突然屏幕又黑了下来。刘志洋一次又一次地启动“窥镜”十几年来刘志洋又一次如此接近地看到父亲,他跟随着父亲仿佛父亲从未离去。他抹了一把被泪噙满的眼。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装,周围依旧那么安静,墙上时钟冷静的指向十一点整,教授和助手们大概已经起床了,可能已经发现电梯卡在最底层所住了,可能还没发现。但这已经并不重要,什么都不能阻止刘志洋藏在心底已久的那个决定。父亲的死,是他心头的结,今天,他就要找出原因,找出肇事者。
他调整了参数,使窥镜的稳定性最大,整座城市,一瞬间,断电了。这很快就会被人发现,能调配这么大电量的地方,只有这里。但这已无关紧要……
2007年8月3日 一条乡间小路
阳光明媚,和煦的阳光温暖的轻洒地面,风微微吹动着。一条干净平整的小路,平整的小路延展在眼前。路旁一棵颗粗壮的大树笔直屹立,多么祥和。然而两分钟后,父亲驾驶的车就要在这里发生车祸。快了。刘志洋紧张的盯着屏幕。车子出现在视野内,但反方向上却没有车经过。奇怪?
近了,近了……“咚!”“哐!”门外的特种兵已经落在卡住的电梯上,正准备爆破强行进入。
“等一下!让我看完!!”刘志洋大喊,”快啊!快啊!”为了防止随时可能中断的坍缩,他把电量手柄推至顶端,“啪!”
变压器冒出火星,快支持不住了!
父亲的车此时已近在眼前,就在刘志洋加大电量的一瞬间,他看见了惊恐的眼球,“啊!”父亲急打方向盘……
“砰,咚”车子转过90°直直撞到路边的树,支离破碎
同时支离破碎的还有电梯,一个个全副武装端着枪冲了进来。
在呵斥声中,刘志洋被死死的按在地板上。双手拷上了手铐,地面的冰凉和满面泪水使他顿时清醒。
八、清醒
“刘志洋,有人看你了”狱警带着刘志洋进了探亲室。
“方洲,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出事了,我就飞回来了。你怎么这么傻啊。你知道他们以什么罪名起诉你么?涉嫌泄露国家机密!许多市民都在为大规模停电讨个说法呢,经济损失……”
“我害死了我父亲,”刘志洋平静打断她。
“什么?”方洲莫名地望着刘志洋红彤彤的眼球。
“你说,如果有一个会窥镜正在看你,你抬头看它是什么样子?”
“不可能,当你将要观测时,它就坍缩了,你看到的是虚无!”
“如果他极其稳定呢?或者说,它客观上是什么样子?”
“我想他应该像黑洞一样是个通体黑的小球状,因为那是光子的入口,而在它孪生粒子一端是光子的出口,所以你在实验室才能看到过去的景象。”
“没错,它是是一个黑色小球,但当我用连续不断的众多粒子来增强它的稳定性时,粒子概率云将变大,那是一个巨大的黑球。于是,在我加大功率时,黑色巨洞吓到了我父亲,这就是那场离奇的车祸。”悲伤已使刘志洋再次想起它时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但这按照多世界论的观点,你只会干扰另一个世界你的父亲。”
“让多世界论见鬼去吧。在窥镜坍缩的一瞬间会卷起一小阵冷风。这就是为什么我父亲那段时间会疑神疑鬼的原因。”
“这不可能!坍缩是发生在观测前,人们根本无法察觉。这是你自己提出的,而且这是整套理论基石,而且我们已经用数学证明它了!不是吗?这怎么可能出错?决不可能!”
“没错,但我们都忽略了一点。时间和空间是密不可分的!正如经典物理空间和时间割裂开所犯的错误一样——物质、能量、信息,不只在空间上守恒,而且在时间上守恒。”
“时间上守恒?”
“对,你从过去得到多少信息那么你将还给过去多少信息,有多少光子流入现在,已将还给过去多少相等能量。”
“所以?……”
“所以窥镜可以影响过去。”
“这不可能!”
“但这就是事实。”他们都沉默了下来,空气中流动着静谧的空气,仿佛等待着谁去打破。
“他们会起诉你。”方洲低着头说
无关紧要。这些都是注定的,我的父亲注定会在那天出车祸,我也会注定成为杀害我父亲的人。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这都是注定的。”
“不!你不能这么想。”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窥镜技术很快会得到大量应用。人类的脚步不会停留在一些微粒的时间穿梭,不出一个世纪,或许人类就可以传送一些物体回到过去。我们的历史,我们的宇宙,早已经被未来干扰过。如果我的父亲还活着那么我永远不可能回到过去把他杀了!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方洲摇了摇头。
“你不信,因为你认为它反常规。但你确实可以从生活中去找到证据。是我造就了窥镜,是我将这一技术完善。后人一定会追溯我的足迹,所以他们会在关键时刻躲在一个角落看着我,见证一些“历史时刻”。还记得我最初萌生“窥镜”的时刻那个掉落的灯管,还记得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钱教授时他背后感到的冷风。有时你会觉得虽然门关着却一股冷风,有时没有人动的东西莫名地掉下来,有时窗台上的花会微微摆动。那是有窥镜在看你,被你发现从而坍缩引起的空气流动!
“我们的宇宙,我们的生活,过去与未来实质上是浑然一体的,没有时间上的因果,它是多么和谐,一切都按既定的发展。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当窥镜广泛应用之日,你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符合常理的,我们改变着过去,过去成就着未来。这有什么不可以?”
方洲抬起头,紧盯着刘志洋的双眼,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他似的。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的讲话马上就要完了,或许一会儿你就会明白。”
刘志洋站了起来,又整了整囚服。
“我马上就要作结语了,未来的女士先生们,我希望在‘演讲’结束后立刻结束对我的窥视,谢谢。”于是他向朗诵一样:
“命运是飞喘的河流,有漩涡的圈定,有树枝的羁绊,有巨石阻挡,但终将汇入大海。这就是命运。”
话音结束。
一股微风吹在刘志洋耳旁,周围静极了,方洲甚至能听见脑后的轻微“噗”“噗”声。坍缩就像有许多虫儿们的乐章,风儿甚至吹起了方洲的长发。刘志洋在笑,但那已经干枯通红的眼角尽已所能榨出一滴泪。